我来纽约的这些年,纽约的节奏变了,性情也变了。紧张气氛加剧,更多暴戾。你可以在许多地方,从许多人脸上看到这一点。现代生活产生的挫折感,到这里就会翻番,放大—— 穿越城区的公共汽车跑上一趟,沿途的挫折和麻烦,足以让司机精神错乱:交通灯的转换总是快了半拍,乘客捶打关闭的车门,卡车挡住惟一的通路,硬币失手掉到地上,不该发问的时候偏偏有人啰嗦。气氛更紧张,速度更快。出租车跑得比十年前快了——他们十年前跑得就不慢。从前出租车司机乐呵呵的,如今他们时不时地很疯狂,像是有今天没明天。在进入城里的西区高速路,驾车人懵懵懂懂地随大流而行——那种无可逃逭的运动很是刺激,后面有人催,两侧给人夹裹,你的车像一片木屑在磨坊的水流中载浮载沉。 纽约从未像现在这样糟心、拥挤、紧张。钱多得是,纽约的反应也不慢。餐馆很难挤进去,经理们为了夫餐馆的一顿午餐,乖乖门口,如同失业者排起长龙,只为领一碗热汤。(繁荣期人们排队等一口吃的,萧条期也一样。)曼哈顿的午餐时间提前了半小时,始于十二点或十二点半,指望能先于众人抢得一席之地。人人下班时间都比以往饿了一点。公寓“恕无空房”的告示。第五大道的公共汽车上,只有站立的份儿,而从前每个买票的乘客座位。旧日的双层汽车消失了——人们搭车再不是为了兜风。某些日子的某些时刻,几乎叫不上一辆出租车,争抢得厉害。你抓住车门把手,拉开车门,发现还有一位从另一侧长驱直入。看门人靠吹哨子调度出租车发了财,一些看门人其实无门可看——不过是在大街上溜达,见机行事,给出租车乘客拉拉车门。与以往稍许悠闲的日子相比,纽约变得不舒适,也不方便了,但纽约人原本就不在意舒适和方便——果真在意,他们会搬到其他地方。 纽约最微妙的变化,人人嘴上不讲,但人人心里明白。这座城市,在它漫长的历史上,第一次有了毁灭的可能。只需一小队形同人字雁群的飞机,立即就能终结曼哈顿岛的狂想,让它的塔楼燃起大火,摧毁桥梁,将地下通道变成毒气室,将几百万人化为灰烬。死灭的暗示是当下纽约生活的一部分:头顶喷气式飞机呼啸而过,报刊上的头条新闻时时传递噩耗。 城市的所有居民面对湮灭无存这一顽固的事实,而这一事实在纽约表现得更为集中,因为纽约本身就是集中的,还因为,所有目标中,纽约在某种程度上显然最受瞩目。在可能发动袭击的狂人的头脑中,纽约无疑有着持久的、不可抵挡的诱惑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