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然文学本身还有一种艺术的功能,一种审美的功能。语言本身,语言和文字,尤其中国的文字它本身就非常的漂亮,本身它就有一种形式的美感。这个事情我也觉得非常的奇怪,这个审美的过程,有时候我常常觉得这是一个进行无害处理的过程。我喜欢读的诗,的诗相当地消极、相当地颓唐。一次科举考试没有成功,他居然在诗里说 “ 忍剪寸心 ” 。话说得太重了,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啊!但是他把这些悲哀的东西、消极的东西、颓废的东西变成了非常美丽的艺术品。比如说: “ 红楼隔雨相望冷,珠箔飘灯独自归 ” ,这本身悲哀极了,但是他又是珠箔、又是红楼、又是雨、又是归,他把这些变成了一个美的艺术品。比如写爱情的压抑,人和人相通或者交往上的困难,特别是爱情交往上的困难,他说: “ 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 ” ,甚至于他说得非常颓废: “ 春心争发,一寸相思一寸灰 ” ,真是消极到极点了。然而这种情绪一旦变成了文字,变成了艺术品以后,很整齐,有对仗,有音韵,又有非常美好的形象。还善于用蝴蝶呀、花呀、玉呀等各种美丽、富贵的形象来描写他自己颓唐的心情,我觉得这就是对他的颓唐心情的无害化处理。你看他诗的时候,不担心他会自杀,不会有那种紧张感。相反,你除了觉得他很悲哀以外,又会觉得他的这种遣词造句,他的这种精致,他的这种匠心,他的这种营造一个精神园地,一个精神产品的能力太强了。 我每次看到《红楼梦》晴雯之死的时候就感慨颇多。晴雯冤枉地死了,这是非常难过的事情。悼晴雯,写了《芙蓉女儿诔》。这《芙蓉女儿诔》里面,有的地方很愤激,有的地方很悲哀,然后自己朗诵来送别晴雯。这时黛玉来了,就提出来他哪几个字用得不妥,建议这个地方应该这么改一下,那个地方应该那么改一下。这样就把对晴雯的悲悼适当地间离了,它进入了一个讨论语言讨论文字的境况,等于是黛玉和共同做一个语文练习题了。这也是一种无害化的处理。当然这个无害化的处理也有它另一面,有时候让你感觉非常残酷。晴雯死了,贾事实上也做不了什么,他无法抗议,也无法改变自己这个家庭,他能做的就是写一篇文章。这段描写至少告诉我们,语言和文字能够使我们的一种经验、一种遭遇、一种情感审美化,审美以后也就使不能承受的东西变得比较能够承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