阅读下面的文字,完成1—4题。 出城 老三因心中烦闷,已上了床。把他叫起来,极简单扼要地把排长的事说给他听。很兴奋,可是还保持着安详,不愿因兴奋而鲁莽,因鲁莽而败事。慢条斯理地,他说:“我已经想了个办法,不知道你以为如” 老三慌手忙脚地蹬上裤子,下了床。“什么办法?大哥!” “有勇无谋可办不了事!我想去找四大爷去。四大爷要是最近给人家领杠出殡,你和排长都身穿重孝,混出城去,大概不会受到检查!出了城,那就听排长的了。他是军人,必能找到军队!” “就这么办了,大哥!” “你愿意?不后悔?” “大哥你怎么啦?我自己要走的,能后悔吗?况且,别的事可以后悔,这种事——逃出去,不做亡国奴——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呢?” 沉静了一会儿:“我是说,逃出去以后,不是就由地狱入了天堂,以后的困难还多得很呢。前些日子我留你,不准你走,也就是这个意思。五分钟的热气能使任何人登时成为英雄,真正的英雄却是无论受多么久、多么大的困苦,而仍旧毫无悔意或灰心的人!记住了,老三,你要老不灰心丧气,老像今天晚上这个劲儿,我才放心!” 去找四爷,把来意简单地告诉了老人,老人愿意帮忙。“老大,你到底是读书人,想得周到!”老人低声地说,“城门上,车站上,检查得极严,实在不容易出去。这件事交给我了,明天就有一档子丧事,你教他们俩一清早就跟我走,我到时候看,怎么合适怎么办!” 这时候,在屋里兴奋得不住地打嗝,仿佛被食物噎住了似的。想想这个,想想那个,他的思想像走马灯似的,随来随去,没法集中。他恨不能一步跳出城去,加入军队去作战。期待是最使人心焦的事,他的心已飞到想象的境界,而身子还在自己的屋里,他不知如何处置自己。 妈妈咳嗽了两声。他的心立时静下来。可怜的妈妈!只要我一出这个门,恐怕就永远不能相见了!他轻轻地走到院中。一天的明星,天河特别地白。他只穿着个背心,被露气一侵,他感到一点凉意,胳臂上起了许多疙瘩。他想急忙走进,看一看妈妈,跟她说两句极温柔的话。极轻极快地,他走到的窗外。他立定,没有进去的勇气。在平日,他没想到母子的关系能够这么深切。他决不后悔自己的决定,他一定要逃走,去尽他对国家的责任;但是,他至少也须承认,他永远与母亲在感情上有一种无可分离的联系。立了有好大半天,他的腿有点软,手扶住了窗台。他还不能后悔逃亡的决定,可也不以自己的腿软为可耻。在分析不清自己到底是勇敢,还是软弱,是富于感情,还是神经脆弱之际,他想起日本人的另一罪恶——有多少母与子、夫与妻,将受到无情的离异,与永久的分别!想到这里,他的脖子一使劲,离开了的窗前。 从外面轻轻地走进来,老三轻手蹑脚地紧跟来,他问:“怎样?大哥!” “明天早晨走!”好像已经筋疲力尽了似的,一下子坐在床沿上。 “明——”老三的心跳得很快,说不上话来。以前,不许他走,他非常地着急;现在,他又觉得事情来得太奇突了似的。半天,他出来:“带什么呢?” “啊?”仿佛把刚才的一切都忘记了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弟弟,答不出话来。 “我说,我带什么?” “!”听明白了,想了一想,“就拿着点钱吧!还带着,带着你的纯洁的心,永远带着!”他还有千言万语,要嘱告弟弟,可是他已经不能再说出什么来。摸出钱袋,他的手微颤着拿出三十块钱的票子来,轻轻地放在床上。然后,他立起来,把手搭在老三的肩膀上,细细地看着他。“明天早上我叫你!别等祖父起来,咱们就溜出去!老三!”他还要往下说,可是了嘴。一扭头,他轻快地走出去。老三跟到门外,也没说出什么来。 弟兄俩谁也睡不着。在北平陷落的,他们也一夜未曾合眼。但是,夜,他们只觉得渺茫,并抓不住一点什么切身的去思索或谈论。现在,他们感到国家、战争与自己的关系,他们须把一切父子兄弟朋友的亲热与感情都放在一旁,而且只有摆脱了这些最难割舍的关系,他们才能肩起更大的责任。他们——既不准知道明天是怎样——把过去的一切都想起来,因为他们是要分离;也许还是永久的分离。等太太睡熟,又穿上衣服,找了老三去。他们直谈到天明。 听到老人咳嗽,他们溜了出去。四爷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。把弟弟交给了四爷,的头,因为一夜未眠和心中难过,疼得似乎要裂开。他说不出什么来,只紧跟在弟弟的身后转。 “大哥!你回去吧!”老三低着头说。见哥哥不动,他又补了一句:“大哥,你在这里我心慌!” “老三!”握住弟弟的手,“到处留神哪!”说完,他极快地跑回家去。 到屋中,他想睡一会儿。可是,他睡不着。他极疲乏,但是闭眼,他就忽然惊醒,好像听见什么对老三不利的消息。他爱老三;因为爱他,所以才放走他。他并不后悔教老三走,只是不能放心老三究竟走得脱走不脱。一会儿,他想到老三的参加抗战的光荣;一会儿又想到老三被敌人擒住,受最惨的刑罚。他的脸上和身上一阵阵地出着讨厌的凉汗。 同时,他得想出言辞去敷衍家里的人。他不能马上痛痛快快地告诉大家实话,他得等合适的机会再说,而且有证据使大家放心老三的安全。 多么长的天啊!太阳影儿仿佛随时地停止前进,的针儿也像不会再动。好容易,好容易,到了四点钟,他在枣树下听见四大妈高声向四爷说话。他急忙跑出去。四爷低声地说:“他们出了城!” (节选自《四世同堂》,有删改,题目为编者所加)